暗夜行（1.1）
第一章 执棋之手
（一）稽山
露从今夜白。
清浅的月色如薄纱，轻轻包裹着这座江南小城。
廊州。
时年年初，发源于此地的江左盟，初登琅琊帮派榜。
刚及弱冠的年轻人独立于石阶上，眸中流露出几抹无法言明的情绪。
“宗主？”黑衣男子道。
“明日拂晓动身，去越州。”
“盟中事务，先去请喜长老代管数日。”
梧桐叶落，深院清秋。
我亦飘零久。
深恩负尽，死生师友。
“嘿我说梅大宗主？这一时没盯着你——就又跑出来作妖了是吧？这么冷的天居然还在外面冻着！不知道自己的身板经不起折腾吗？——还不快回房去？”屋顶上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并无回应。梅长苏仍是眼眸暗淡。
“看来还是要本阁主亲自出马！”那声音瞬时飘至身后，还未等梅长苏反应过来，他便被打横抱起，塞入被窝里去了。
“早点就寝！别砸了本公子的招牌！”嘴上依旧调笑着，蔺晨却难掩眼底担忧的神色。
“我没事的。”梅长苏淡淡笑道。
“鬼信！”少阁主撇撇嘴，顺手替他熄灭了烛灯。
“明日，我和你一起走。”挚友难得拿出了不容置疑的语气——随即便又如风般，不知去向了。
得友如此，亦是人生一大幸事。
梅长苏勉强收起万千思绪，阖上眼帘。
一夜无梦。
翌日天明，一驾马车早早地驶出城门。
三日后。越州，稽山书院。
黎老先生原为朝廷太傅，而三年前的赤焰一案彻底使其心灰意冷，从此便淡出金陵，于各地传道授业。
作为儒学的领军人物，天下仰慕黎老者不计其数。黎老尚在京城时便招收了大量平民子弟，与五陵少年们一同听学——德高必然望重，黎老先生在民间的声誉自是一时无两。
这三年间，黎老先生虽至多地讲学，却再未收弟子于门下。
有人提起，他总是淡淡道：“我将毕生所学，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前来听讲的这些年轻人。他们若是能从中受益，老朽便甚感欣慰。若是他们当中，有人能够成为国之栋梁的，那更是我的福分。黎某弟子的身份，真的如此重要么？”
来人便不再问。
其实黎崇自己也不全明白。
许是心结未解吧……是难解啊。
出仕与入仕间，他从未有过犹豫。三年前是如此，四十余年前更是如此。
可他不仅仅是曾经的朝臣，他还为人师表。
为人师表呵。
当初那个他最得意的弟子，埋骨何处呢？当年那位他最推崇的贤王，今在何方呢？
自己早已两鬓斑白。行将就木之人，他无力再挽回什么了。
旁人皆云，黎老君子端方，人品贵重，亦有大智慧。可历经赤焰一案，自己像是迷失了方向——离京后，他只授课讲学，再未提及当今朝局。
可这终究是逃避。
人常道，往者不可谏，来者犹可追。
可后不见“来者”啊。况且，如何“追”？他不甚明白。因为不解，所以心忧，故而彷徨。
到底是他疏忽了么——当年忘了教导林殊、教导靖王人心权术？可这真是他该传的“道”、该授的“业”么？
而这个年轻人的到来，或许不能解开他的疑惑，但必将替他、替天下人，完成一个共同的夙愿。
一梦浮生。
“黎老先生，”一旁的小童恭敬道，“梅宗主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。您看，是否……”请他进来？
“梅宗主？这个称谓倒是有几分耳熟——是哪个江湖帮派的掌门人吧？”
“正是江左宗主，梅长苏——今年江左盟刚成为江湖十大帮派之一，其盟主梅长苏更是荣登琅琊才子榜第七。” 小童讲到兴起，不禁多说了几句，“据说此人刚及弱冠之年且身体羸弱，却能够号令江左众帮众，真是奇哉怪哉。”
闻及此言，黎崇竟浑身一颤。
“若是林家小殊尚在人世，如今便也是这般年纪吧。”他心中暗叹。
少顷，黎崇道：“请他进来一叙。”
深秋时节，常人虽也忙着添衣，可像眼前这位书生般早早披上狐裘了的，黎崇却还是头一次见。
看来，“身体羸弱”之语所言不虚，黎崇顿感几分惋惜。不过，单看来人的眉眼，却透着几分灵秀；观其神态，更隐隐流露出一丝金戈之气。
而且，他看自己的眼神，很奇怪——准确地说，这像是一种杂糅着愧疚、欣喜还有极力掩饰的眼神。可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啊。
黎崇还在暗暗纳闷，清俊公子便收敛起了所有情绪，随即便一揖到底：“晚辈梅长苏，见过黎老先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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